泛夜（5）
“夏渺。”
萧溯手里拿着夏渺的简历，骨节分明的手指掸了掸简历。
嗓音清冷。
“嗯。”夏渺低眉顺眼地微微低着头，两只手攥在一起，细白的手腕便露了出来。
看上去拘谨又乖巧，当然这些都是装的。
萧溯鼻梁上架了一幅金丝眼睛，镜片薄薄的。旁人带上可能会有斯文败类的气质，可惜萧溯带上就是一个大写的“莫挨老子”，冷漠十足。
“国外回来的？”
“嗯。”
萧溯没说话，低下头继续去看简历。
“离异？”萧溯抬了抬眼，讨人厌的冷漠便在瞬间扑面而来。
“嗯。”
“方便讲一讲为什么吗。”
夏渺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萧溯，心中冷笑。
“不方便就算了。”萧溯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，于是安慰般的添了仨字“不重要。”
…………
萧溯可能以为自己是在真诚实意地安慰别人，可是别人怎么看都更像是挑衅找事的。
“方便。”夏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。
“哦？”萧溯挑了挑眉，终于仔仔细细地看了夏渺第一眼。
夏渺深吸一口气，开始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诉说：“首先，前夫眼瞎。”
………
“自己长得像个母夜叉，却无比自信地对别人指手画脚。”
………
“没感情的工作机器。”
………
“矫揉造作，长得丑还自恋，而且特别嚣张。”
………
“一点都不孝顺自己的亲生母亲。”
亲生母亲四个字一字一顿，说得非常清晰。
萧溯微微勾了勾唇角，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：“遇到这种男人离婚是应该的，夏女士是个独立的女人。”
是吗？夏渺在心中冷笑，横眉冷对萧溯。
“那你前夫现在如何？”
“坟头青草已有萋萋五度枯荣了。”
夏渺本来想直白地脱口而出“死了五年了”，但稍微斟酌了一下，还是给自己的上司留点有文化的印象比较好。
萧溯一愣，垂下了眼帘，睫毛纤长：“冒犯夏女士了，不好意思。”
夏渺的脸抽搐了一下。
“没事，前夫自己作死的，活该。”
…………
夏渺终究是放弃了给萧溯留点有文化的印象。
“萧总，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。”
“嗯。”
夏渺转身。
“等一下。”萧溯突然出声叫住夏渺。
“萧总有事？”夏渺回头，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脸上。
“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。”萧渺坐在暗处，瞳孔幽深。
………
废话，前几天刚撞着你。
夏渺无语地看着萧溯，果然自己这种平凡小女人是不配被霸道总裁记住的。
“我前几天刚从国外回来，萧总可能是记错了吧。”夏渺奉上一个完美无缺的职业假笑。
“………”萧溯想问的话都被这个职业假笑完美地堵了回来，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决定放弃继续追问“……去工作吧。”
“好。”夏渺礼貌地点了点头，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“哒哒哒”的声音。
“怎么样？”王嘉佳热情地拽着夏渺：“我们总裁是不是挺平易近人。”
夏渺看着王嘉佳天真灿烂的脸庞，违心地点了点头，艰难地嗯了一声。
“你和萧总聊了些什么呀。”
夏渺端起桌上的热咖啡，轻轻吹了一口，咖啡荡起涟漪，而后她幽幽地开口：“夏渺和她的废物前夫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儿。”
“啊？你有前夫啊？给我讲讲给我讲讲。”
…………
旁边的张忍终于忍无可忍，一把将个子小小的王嘉佳提溜到了自己身边。
夏渺喝了口热咖啡，看着小情侣打情骂俏，事不关己般地感慨：“有男朋友就是好啊。”
王嘉佳一张圆圆的脸瞬间像煮熟了的虾子一般红了个透彻，羞涩地埋进张忍怀里。
夏渺端着咖啡，孑然一身地站在他们前面，心底陡然生出些孤独的惆怅来。
果然，三人行，必有一孤寡。
“夏渺，晚上有个舞会，萧总想让你去当女伴。”
夏渺被这一消息劈得外焦里嫩，在原地傻愣半天没缓过神来。
她还年轻，还不想死。
要是让萧溯知道自己就是他前妻………那个自己口中无恶不作的混蛋前夫就是他自己……
不用活了。
夏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深感后悔。
“你真幸运啊。”王嘉佳连连赞叹“不过这个颜值被萧总看上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她的脑中已经上演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，浑身都冒着粉红泡泡，小说里的剧情竟然发生在自己同事身上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下午有事，去不了。真是抱歉。”
？？？
王嘉佳被一口热水呛住，咳得满脸涨红，一对小小的绿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渺：“夏渺，你你你……”
“放心，我脑子正常。”夏渺看她咳得这么死去活来，心生不忍地帮她拍了拍后背。
王嘉佳表情夸张地冲夏渺比了个大拇指：“真硬汉！”
夏渺愉快地勾了勾唇角。
工作并不是很繁重，夏渺游刃有余。感觉这一天还没怎么过就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。
夏渺跨上包走了出去，手上嘟嘟嘟地拨着罗琦的号码。
“美丽大方温柔善良可爱的罗女士。”
电话那边的罗琦被她寒碜得鸡皮疙瘩掉一地。
“是有什么事求我吧。”
“罗女士真是善解人意。”
“咦，别这么恶心。啥事直说。”
“我想换个公司工作。”
罗琦沉默片刻，果断挂了电话。
过了一会儿又打了回来。
“怎么？美丽大方温柔善良可爱的罗女士想通要帮帮可怜的我了？”
罗琦没有接夏渺的打浑，她沉默了一会儿，咬着自己的嘴皮，最后犹犹豫豫地开口：“夏渺，你也回来了，是不是该去看看家人？”
夏渺脸上没正形的嬉笑猝不及防地褪了下去，平时灵活敏捷的舌头一下子涩住了，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去看看吧，毕竟……到底是家人。”罗琦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。
把女儿送出去商业联姻的家人。
夏渺无奈苦笑：“嗯。”
还能怎么样呢。
S城夏家，大名鼎鼎。
算来这是她第一次去见自己的家人。
出国五年一个电话都没有。夏渺就算心眼再粗也该知道所谓的家人有多不待见自己。
更何况是她亲自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键盘上敲出来的：夏渺和家人关系紧张。
夏渺绝望望天，悔断肝肠。
出来混，总是要还的。
出乎意料的是夏家对夏渺并没有那么深沉的敌意—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。
“渺渺啊，让妈看看，瘦了，更好看了。”姜和亲热地牵住夏渺的手寒暄，就像个平常人家的慈爱母亲一般。
眼眶里有不易察觉的泪珠，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，强撑着不掉下来。
夏渺笑得脸都快僵了，姜和脖子上挂的大金链子晃得她眼睛疼。
她真的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活成这副模样，活得这么苦，这么累，这么举步维艰，这么如履薄冰。
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，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献祭，连伸出手叫声“住手”的勇气都没有。
她迷茫她挣扎她痛苦………她又无能为力。
金玉其外，不为人知的酸辛在其中啊。
“正好今晚有舞会，和妈一块去吧。”
夏渺看着姜和泛红的眼眶，终究没能狠下心来拒绝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“好。”
坐上车后她才开始后悔。
她最烦也最怕舞会这种繁琐的东西。
但是看着姜和因为自己的答应而兴奋的脸庞，反悔的话在胸膛处三起三落，最后怎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老天长眼，放过我吧。
可是老天没长眼。
夏渺最终还是被姜和兴致勃勃地一番打扮带去了舞会。
从车上走下来，姜和站在夏渺面前，她比夏渺矮半个头，和夏渺站一起便显得格外小巧。
她把夏渺看了又看，一直看到眼眶泛红。最后无声地笑了起来，细声细气地说话，语气中带着欣慰：“我的渺渺终于长大了，真好，比S城所有女人都漂亮。”
夏渺于是就笑了，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夏渺，和姜和并没有感情。但她莫名地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娇小的女人。
她挽起姜和的胳膊，尽力模仿着原来的夏渺，撒娇般说话：“妈，走啦。”
………咦……夏渺为自己发出的如此娇软声音深感震惊。自己可是个猛女啊………
“走。”姜和宠溺地刮了刮夏渺的侧脸。
“夏太太好。”
“张总好。”
“夏太太好。”
“杨总好。”
“夏太太好。”
“呦，蓝总啊。您好您好，年少有为啊……”
夏渺看着姜和娴熟地跟形形色色的人握手，寒暄。
人来人往，舞会很喧哗。
夏渺对这样的应酬并不感兴趣，本能地有点厌恶，眉心微微一蹙，很快就被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。
这微微地一蹙精准地落在了姜和眼里，她是个玲珑心思的女人，立刻明白了夏渺心中所想。
“渺渺，不喜欢就自己去休息休息，到时间我给你发信息。”
夏渺感激地看了姜和一眼。
的确是聪明绝顶的女人，不愧能成为夏太太。
只是这成为夏太太的代价，也确实太大了点。不知夜沉似水之时，午夜梦回之刻，姜和有没有过意难平。
不管如何，夏渺没有姜和的雄心壮志。她拿了个盘子，夹了蛋糕，龙虾，大闸蟹………各种各样的食物摇摇欲坠地堆一块。
夏渺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找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。
这地方灯光晦暗，冷冷清清，与周遭的纸醉金迷截然不同。
夏渺满足地坐在这儿，打开手机和罗琦嘟噜嘟噜发了一长段语音。
“我跟你讲，我今天跟萧溯正面交锋。他问我为啥离婚，你说这能忍吗？”
“这当然不能忍，于是机智的我告诉他，我前夫是个人渣中的人渣，反正一堆缺点。”
“他还说支持我离婚，我当时差点就忍不住笑场了。”
………
夏渺一直说到口干舌燥，最后满足地按了手机侧键，手机屏上的光熄了下去。
她拿起叉子正准备大快朵颐，蛋糕已经送到嘴边了。
手一顿，突然发现这儿还有一个人。
夏渺整个人从头僵硬到了脚。
评论(1)